在人类的葬礼上

 

桑克

 

  “—— 你要拯救我吗?塔姆。
   —— 不,不是我,而是他。

         梅烈日科夫斯基(1866-1941

         1.

女士们,先生们
几周来,我确实比以往
激动。杂乱寒冷寂静
三位一体,没一个和我
搭腔儿。只要面包树下
有斜倚背包的
影子,就忍不住跑上前
摸摸它曾经流过血的手。
如果是年轻,而且漂亮的
女人,我或许会轻轻吻她
曾储存爱情蜂蜜的薄唇。
如果是一孩子,我会把他
当亲儿子,给他一张
写着糖果的纸片儿。
如果是女儿就更棒
我会惊恐地经历她的成长。
并将早晨突然消逝的
煎熬再次请回。我会
发现快乐基本元素的
分布图——不必将之束之高阁
像中医学诡秘的祖传秘方
直到它抱着悔恨入土。
我看不惯把知识
牛肉干似的噙在口中
我只想把鲍罗廷语录念十遍
当他们年轻时,个个都是好人


        2. 

女士们,先生们
你们不说,我究竟
该从哪里得知?我活该
憔悴:脑袋下只有一堆
衬衫、裤子、鞋拼凑的
身体,而不是这样一个
忧愁的由赘肉统治的
不规则球体。但我不想
抱怨。它总使我沉溺于
自身之外的怀抱。那种
怀抱,大约间隔一两个
巴士站,让我看不到远方。
向上爬的植物最忌讳死守
田园,更忌讳冲动地把
心中钻石连珠炮似地掼出。
关于上帝的猜测也是如此;
富于腐殖质的黑色粘土性土壤
混合着石灰和沙子。当初你们自
丛林走出,便在逝水上面
看到命运,并把这逝水
命名在自己身上——我看到
石灰就是这情形。
略有不同:在它面前
我犹犹豫豫享乐二十分
直到一个同伙眼露争夺歹意
才作决定。我的大部分决定
都拘谨,惟它具有开阔的视野。

            3.

女士们,先生们
都说我们是梦想家,其实
革命才是,具体理由
如右:革命不重要,面包
也可扔掉,关键要运用
合逻辑又脱俗的想象力
将二者结合,像一个男人
与一朵花(很可能是
一女人)我看不出色情意味
更休提反女权主义
及虐畜行为。法律
含混慷慨定义:
第一,第二,或者
abc
。聪明人可以一直
排下去,直到万世。
聪明:在途中
设计陷阱。如果你在
错误路线上,陷阱别名必是
拯救。鼻青脸肿者
千恩万谢,涕泗横流。
只要他不乞求我们引路
可以和他交友,写信
喝德国黑啤酒。注意!
这液体比可卡因更危险
合法性可以轻松地把鱼肉当
刺儿,一根根剔除。

        4.

女士们,先生们
一年前的今天,天气也是这样
晴朗。傍晚时分,我和马蒂
朱佩、朱丽兄妹,走下河岸
推出船从容地在水中转了一圈,向下游
驶去,突然发动机熄火,晚霞猛地
燃烧起来,我开始构思一篇重要的
讲话草稿,还没陷入几周后为讲话地点
的具体名称而产生的漩涡之中。
我一下子想出三四个主题,同时
一下子想到每个主题后都跟着
千军万马,声嘶力竭,好像几万架
钢琴弹奏几亿套曲子。我被朱丽
搡了一下,才从军阵退回船上。
面对刚刚出发的地方:多么诱人
多么优美的河汊,可我却像面对一只
新出炉的法式面包,不知从哪儿下口。
朱丽暗示地努努小嘴儿,我叹口气:
它哪有人类那样的运气-----到了
特定的时段,上帝就告诉你
此刻最有价值的部位在哪里?
此刻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河水
缓缓流逝,人们可以去夜泳
但是河汊里没有一个人,和几周以来
差不多,只是那时我被幽静
被朱丽的面容、马蒂的戏谑所吸引
马蒂唱:兄弟姐妹在一起比什么都快乐哦
朱佩在旁边吹口哨儿,冷冷地摇着小鱼儿。

        5.

女士们,先生们
难道我已丧失二十岁姑娘的
恐惧与羞耻?我那已开启的
心灵,统统为贪欲填满,和
他同行的这段路面炯然发光,仿佛
17世纪精心涂制的清漆风景画
赤裸裸,甜蜜蜜地辉耀。
我像要自己上床睡觉一样,很有涵养
向对面镜中人道晚安,顺便捏捏自己
像冷霜说的以后会使你
忧愁健康的肤色。好像
我天天都这样幽默,湿漉漉
且乐此不疲。我现在就渴望
他能稳重而且不经意地扣住我的
手腕,而且把我的挣扎当作
愉快的陶醉(与我们在许多大事上
忍耐的脾气相对照,干脆而不失尊严)。
我有意强调细节的准备作用,免得
以后面面相觑,连天气的话题也找不到
我比西比尔知道的略少,但我
还是尖声地对他喊:斯万之喙,请
教导我!我不惜使用
隐喻,以遮盖内心的黑暗。
那些在历史墙角晒肚皮的政治家们
不可能对崭露头角的竞技者的私生活
有好感。在带拱门的走廊里
我听见他们的嘘声,好像音乐课,我
从窗外一只黄鹂身上走神时聆听的教训。

        6.

女士们,先生们
把烟含在嘴里,别
喷出来,也别咽进去,好好
感受一下烟。我环视
两块雷同如今仍然
呈冬天暗淡黄褐色的草坪
那座盒状错层式的小房子
那些小里小气东方式的
窄柱廊,俺家就是你家
许愿太快了,肯定阴险。
我像曹孟德面对着扬子江
沉思:我始终不信
连续的欺骗,一个接一个,像
铁环连接的木制战船。而今
巨型计算机能够把一个诡计
发展成天文数字式的棋局,并把未来
搬运到想象力之外。我在
你们在,把妈妈、生活和
大海写成大众之歌,把记忆犹新最初的
世界印象癌细胞一样深留心底,直到
它长大,扩散,冲破肉体的牢笼。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责任
女士们,先生们,我必须刹住这
长篇大论,请允许我代表我的家人
向诸位解释:我跟您谈的是——敲诈
并非我发明,而是我的阿尔及尔邻居
默而索,离开时头戴一顶海军的无舌帽。

1997.11.10.--19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