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三则

森子

 

  民间语文

 

中原某地市郊,一位赶驴车的老农在路边歇脚,小毛驴低头吃隔离带上的青草,正当它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城市管理处的工作人员突然断喝:“谁家的毛驴,敢吃城市里种植的青草,罚款20元。”这一下可吓坏了老实巴交的老农,他一面向来人陪不是,一面用鞭子数落着不争气的毛驴:“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是书记——走那儿吃那儿;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是村长——走那儿睡那儿。”言外之意,你只是一头人事不懂的驴子。

老农是否被罚并不重要,这则民间故事中的现实批判意味却发人深省,忽然有一天,我不再苦涩地笑的时候,我想到了那头不懂事的毛驴是我自己,一个自以为是诗人或写诗的人。十几年了,我对毛驴这个角色浑然不觉,只要有机会,我也会像它那样吃隔离带上的青草,公共话语场里的警示牌,我不认识,写诗/吃草,本性使之。

现在,我想起法国诗人耶麦笔下的毛驴——我的前辈:幸福、温顺、可爱的毛驴,田耕时代的老师,我羡慕它吗?不,写诗/吃草,正是我这一代毛驴要做的事,即使受到鞭答,也不悔初衷。

也许,还有另外一个结局:文明的毛驴戴着口罩(笼嘴)进入市区,像马格丽特所画的戴面罩的人。那样,我就不再写诗/吃草了。

 

  喂养诗歌

十八九岁学画的时候,真是太辛苦了,画友们常常自嘲,“谁要是愿意学画,谁他妈是龟孙子”,这还不够还要加上一名句“谁要是犯了罪,叫他来学画好了。”言外之意,学画比蹲大牢还难受。现在,想想,学画受得罪算不了什么,近二十年的写作,也等于自己给自己判了徒刑,而且是遥遥无期,不到撒笔的那一天,是难以重获自由的。

我本人写诗的缘由简单,那是1978年秋天,在大兴安岭,我即将随父母离开生养我的黑土地,到河南平顶山。行前,自然要与同学、朋友话别,有感于离别之情,我写了两句诗:“燕儿临冬朝南飞,山花开时必复回,他日我与君相聚,共叙友情更亲密。”父亲说写得还不错,从此我就知道了自己还可以写两句“诗”。现在,我已走上了写作这条不归之路,我无法谈谁选择谁,而且,从真正进入写作状态的那一天起,我就没图诗歌能给我带来一些利益什么的,但令我始料不及的是:诗非但没有给我带来一些什么,还要我来喂养她。

对,喂养诗歌,血呀,肉呀,思想、生命呵,我都不用犯愁,只要我有,但有一样软硬兼施的东西我没有——钱呀。没钱不但办不了事,更主要的是自己都养活不了,还要拖累妻儿老小,拿什么喂养诗歌呀?这思想的宠物,心灵与性情的尤物太娇贵了,被公开刊物给惯坏了,如果,你不能将之变成铅字或从打字机、复印机出来,她就会瞧不起你的穷酸相,“穷小子,不要再写了,趁早干别的吧!”

当然,我是在戏拟她的声音,她从没要求过我写诗,也没要求我做些什么,喂养诗歌,纯粹是喂养自己。

 

 

  第三者

诗人早已不是公众关注的偶像,诗歌也在传媒中失宠,轰动效应早就失去了。这本不是什么坏事,没有英雄的年代,没必要有人去充英雄。诗歌读者的锐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时的诗歌写作也没培养出真正的经典读者,量不存在,质也就更谈不上了。当然,这不能怪读者,但也不能怨诗人呀。现在,如果过去认识你的朋友问你还写诗吗,你说写,他一定会很惊讶,他惊讶什么呢?惊讶你长着木鱼的脑袋,还是不开窃。谁还读诗呀,看电视、歌星、影星、丑星,连抬头看星星的时间都没有,当老板、经理、骗子、科长、县长、乡长,当倒爷和托也比写诗强,还要买书、出书,倒贴账,你写的什么痛苦呵,永恒呵,很快就成纸浆、卫生纸了。

写诗终究不能当饭吃啊,写小说能挣到可观的稿费,写电视连续剧能发家,就是写散文、随笔也比诗有市场呵。诗歌早已成了“第三者”,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在诗人的情感和家庭生活中,这“第三者”免不了要受到抨击,我们常常听这样的质问“你要(爱)我,还是要(爱)诗?”“诗能当饭吃,你和诗歌过吧!”虽是气话,但我心里明白——“乱套了”。

 

1999.7.24 20:20